宴儿的病好了,先生催了几次去书房,他都支吾着不肯去。
我大概猜到是喻儿带头欺负宴儿,不许兄弟姊妹们跟宴儿玩。
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渴望玩伴,但是上次我给喻儿送枣花糕时,看见宴儿孤零零站在树影里,羡慕地看着兄弟姊妹们玩闹。
「是四弟弟,要我跪在地上学狗叫,才肯带我玩。」宴儿故作大度地摆摆手,「从前不要紧,衣裳本来就脏,可是现在的衣裳是娘亲熬夜给我做的,我舍不得弄脏。」
小孩子的世界,也复杂得像一个后宫。
我忙活了几日,把银子塞给陈嬷嬷,求她帮我一个忙。
陈嬷嬷刀子嘴豆腐心,一边把东西给我,一边喋喋不休地埋怨我:
「为了个半路来的孩子,把自己放油锅上煎,值得么?」
午后裴晟来时,撩开帘子,屋子里满是糖浆的香气。
床上摆着裁了一半的衣样子,桌子上花瓶里插着雉鸡的尾羽,旁边散着几枚铜板。
小炉边,我和宴儿身旁围了一圈毛茸茸的脑袋,皇子公主们叽叽喳喳地争论:
「温娘娘,乐儿要蝴蝶的。」
「温娘娘,我、我想要两个糖板!」
我拿着糖画,故作为难地皱眉:「可这些糖画都是三哥哥的,温娘娘做不了主呀。」
聪明的五公主乐儿立马抱着裴宴的手臂,轻轻地撒娇:
「三哥哥,你帮乐儿求求温娘娘,好不好?」
有乐儿做例子,宴儿身边围上了一圈弟弟妹妹。
第一次被兄弟姐妹们亲近,宴儿苍白的脸上有一点不知所措,他求助地望着我。
我把糖画塞到宴儿手里,鼓励地对他点头。
宴儿,这世界上有许多感情,是不需要出卖自尊,伤害自己获得的。
我也担心宴儿迈不出这一步。可是人小小的,记性也少少的。
宴儿真有几分兄长大大方方的样子,很认真地把糖画分给弟弟妹妹。
连自己那份都给了乐儿,跟乐儿叮嘱:
「这份要拜托乐儿捎带给四弟弟喻儿,乐儿不要偷吃。」
宴儿回过头,渴望我的夸奖。
我看出他习以为常的讨好:
「宴儿问一问自己,这糖画你是真的想给四弟弟?还是怕母妃不高兴?」
宴儿不吭声了,好一会才小声说:「不想给,可是怕母妃不高兴。」
我拿过乐儿手中那份给喻儿的糖画,还到宴儿手中:
「宴儿忽视自己的心情,母妃才会不高兴。
这是宴儿的东西,宴儿不想给就不给。」
宴儿用力点点头,将手中的糖咬得清脆。
我转过头看见站在屏风后的裴晟,忙要跪下行礼。
裴晟免了礼数,饶有兴趣地问我们在做什么。
绑毽子,画糖画,裁衣裳。
裴晟端详着歪歪扭扭的糖画,勾起几分童年的记忆,也笑了:「你倒会陪孩子玩。
「昨日听皇后抱怨了两句,说皇子公主们很爱往采桑宫跑,朕还担心出了什么事呢。」
我怕裴晟觉得宴儿玩物丧志,更怕裴晟觉得我有心利用孩子们争宠,忙解释:
「本是做给我自己玩的,可是总不能叫孩子们眼巴巴看着。」
见裴晟来了,孩子们也拘谨起来,畏畏缩缩不敢说笑。
裴晟有一点严父的无奈:「朕好像扰了你们的兴致。」
御前随侍的李公公使了个眼色,便有各宫的嬷嬷领着公主皇子们回去。
乐儿虽然害怕父皇,却更想要窗边那个漂亮毽子:「那温娘娘别忘了乐儿的毽子。」
「毽子要明日才能绑好,如果明日三哥哥的身体好些了,能去书房念书,就让他带给你,好不好?」
乐儿眼巴巴地拉着宴儿的袖子:
「那三哥哥你要快点好起来,乐儿等着跟三哥哥一起踢毽子。」
裴晟看见窗边鲜艳的锦鸡毽子,忽然想起来我也是书香门第教养出的闺秀:
「朕好像记得,你父亲是太仓知州。「怎么知州家中的千金喜欢下厨,连糖画毽子都会做?」
入宫十年,裴晟第一次对我的身世有了一点兴趣:「温谭入宫前,是怎样的姑娘?」
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。
当年我爹娘成亲,在太仓原来还是一件大事。
因为我爹已经做了知州,而我娘只是望江楼一个小小的厨娘。
人人都说我娘做知州夫人是飞上枝头做了凤凰,只有我爹这些年一直念叨是他高攀了我娘。
在我八岁以前,也以为是我娘好命。
因为爹爹穿着官服,登门拜访的人见了爹爹都是毕恭毕敬。
而我娘却为了小贩缺斤少两,在街上挽着袖子跟人家吵架。
后来我八岁那年,爹爹遭了贬。
虽然爹装作无事的样子极力安慰我,可是小孩子的情绪总比大人更敏锐。
是我娘当掉了簪子,煮了一碗红豆甜汤,放了许多蜜枣,盛了两碗在我和爹爹面前:
「喏!家里还喝得上好甜的汤,日子能坏到哪里去呢?」
那碗红豆汤甜蜜的滋味,我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。
后来我入宫,每每遇到不好的事,我就下厨煮一碗甜汤吃。
相信阿娘说得没错,日子不会一直这样坏下去。
至于糖画和毽子,也是阿娘教我的。
我爹爹官运并不顺,辗转了许多地方,我总是才认识了朋友,又分开。
但是我总能很快交到朋友,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人热情,我好运。
后来我才知道,是娘买了一筐子的糕点,挨个敲门送给邻里的孩子,拜托他们跟我做朋友。
后来我摔了腿,不能出去玩了,我娘就学会了画糖画,烤梅花糕,那个时候我们家比学堂还要热闹。
我被他们捧在手心里养到十四岁。
再后来我承蒙天恩,入宫选秀。
宫门外家人们叮嘱秀女,要如何说话做事,要如何为家族争气。
我娘只拢紧我的围领,怕风灌进去:
「选不上也不要哭,阿娘炖了鸭腿笋汤,还炸了丸子,等你回来吃。」
我懵然点点头,还以为入宫和做客是一样的,晚些时候就能回家了。
我入宫十年,已经十年不曾见过她了。
我怕裴晟听出我的难过,忙笑笑:「能入宫伴驾,是光耀门楣的事,爹娘都为我高兴。」
裴晟并不追究我的伤怀,只是感慨:「你父亲母亲很好,才教出你这样的好性子。
「也难怪孩子们肯亲近你。」
裴晟的孩子不多,大多被教导得规矩恭顺。
我看出来了刚刚孩子们害怕他时,裴晟脸上微不可察的失落。
但天子的喜怒不是我可以揣测的。
宴儿看了看,小心地端起桌上的糖画讨好他又怕又敬的父皇:
「父皇也吃一点甜的,不要皱眉头。」
灯下,裴晟轻握住我的手,将我揽入怀中:
「喻儿和宴儿,你的孩子像你,懂事体贴,安分从容。
「不管皇后怎么说,孩子们在你这,朕很放心。」
第二日,宴儿惦记着五妹妹要的毽子。
他穿了新衣裳,在院中请了安,就兴冲冲去了书房。
裴晟不叫人吵我,我腰酸背痛,睡到日头都高了。
宫女才说陛下身边的李公公送了许多东西来。
除了赏赐,还有一盅鸭腿笋汤并着一碟炸丸子。
裴晟对我用了心,可是味道毕竟跟家中不一样。
吃饭时,宴儿不安地看着我:「阿娘怎么掉眼泪了?是汤不好喝么?」
我摸摸他的头:「汤很好喝,阿娘只是想家了。」
小说《回眸一笑也动人》 第5章 试读结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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