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《释名校注》任继昉 刘江涛 校注 崇文书局
在学校授课,常会遇到学生问这样的问题:“天为什么叫‘天’”“头为什么叫‘头’”“为什么古籍里面的‘侄’字大多写作‘姪’”……这些问题提得很好。很多我们习以为常的东西,似乎被“常识”掩盖了“所以然”。在非汉语语言文字学研究方向的人看来,司空见惯的一个部首之别,没什么大不了。然而,要回答这些问题,需要相关学问。
东汉末年刘熙所撰的《释名》,是我国第一部主要以声训方法推求事物得名由来的训诂学专著。它主要解决两个方面的问题:一方面是推求语源,另一方面是阐释字义,即揭示被释之“名”是什么、为什么如此称呼。刘熙的自序,简洁阐明了他撰著此书的宗旨,彰显出一定的语源学思想。
当然,古人为万物命名,不仅仅属于语言学范畴的问题。实际上,命名代表着人们对事物的认识和理解,是把握世界的基本方式之一。从这个角度看,命名是一个哲学命题,是对知识世界的建构。我们所熟知的“郁郁乎文哉”的周朝礼仪,正是通过对相关人和物系统命名实现的。所以,古人非常重视“名”的意义。从孔子“必也正名乎”到董仲舒“名者,大理之首章也”,不外如是。尤其是汉代之后,为事物命名更是具备了一定的政治意涵。
近来,学者任继昉、刘江涛所著的《释名校注》由崇文书局出版。任继昉专研《释名》数十年,2006年出版了《释名汇校》,成为《释名》一书当代第一个整理本。2021年,他与刘江涛一起,译注出版《中华经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译丛书释名》(以下简称“三全本”)。据《释名汇校》“纂例”第八条,由他编纂的《释名诂林》已交稿。由汇校到诂林,由译注到校注,可谓涉及古籍《释名》整理的各个层次。就《释名校注》而言,其特征大致有三。
其一,集清儒以来《释名》校勘之大成。
清代是《释名》研究的高峰,有相关著作和批校本百余种,更出现了毕沅《释名疏证》、王先谦《释名疏证补》等成果。近代以来,又有徐复《释名音证》、周祖谟《释名校笺》等。前著虽然众多,但撰述《释名汇校》时,任继昉搜集到江声、邵晋涵、黄丕烈、顾广圻、王鸣盛、卢文弨、孙星衍、段玉裁、王念孙、吴志忠、丁山、徐复、杨树达、周祖谟等五十多人的校语,据有材料之丰富,前所未有。《释名汇校》逢异必校,有语尽录。《释名校注》则只保留必要的校语,将无关紧要者舍去。
如《释天》第一条,《释名汇校》有14条校语,包括参校本对清帝的避讳也一一列出,而《释名校注》只保留“司”“显”“在上高显也”“垣”这4条,既保证了校勘结论的可靠性,又避免了各家纠缠下读者的无所适从。不过,这不是说作者在《释名校注》中忽视了“校”,相反,是省去了不必要的考证过程,更为简洁明了。
再如卷三《释亲属》第17条,对“己”字的校记。在古籍刻本中,己、已、巳常常混用,往往需要根据文意自行判断。《释名汇校》据底本录为“已”,校语云:“篆字疏证本、黄丕烈校作‘己’。”而《释名校注》中录为“己”,罗列诸本异同,说明底本此字形混用情况,校记字数比《释名汇校》本多出十几倍,为了得出准确结论,可谓不厌其烦。
其二,释例侧重阐明渊源,揭示词汇历史。
在解释为什么古籍里面的“侄”大多写作“姪”时,《释名校注》卷三《释亲属》第26条云:“姑谓兄弟之女为‘姪’。”注云:“晋以前女子称兄弟的子女。”又引《左传·僖公十五年》:“姪从其姑。”继而注云:“又晋以后,男子也称兄弟的子女为姪。”再引北齐颜之推《颜氏家训·风操》:“案《尔雅》《丧服经》《左传》,姪名虽通男女,并是对姑之称,晋世以来始呼叔姪。”也就是说,晋以前,“姪”字用来称呼本族嫁出去的女性的兄弟的子女,从“女”旁。魏晋后期,叔侄、姑姪并称,作为俗体“侄”字的使用逐渐多起来,但在古籍刊刻时,作为正体“姪”字的使用,仍旧占据主流。《释名校注》在释例的选择上,秉持其“凡例”所言,通过溯源出处,“侧重以《释名》为节点验证该词的历史,以反映汉语词汇的发展过程”。“姪”与“侄”之辨,可谓明证。
其三,注文科学严谨。
之所以给古书作注,是因为大多数读者无法直接读懂其中的含义,更遑论解读内在的逻辑。所以,注文的质量是判断一部注释整理著作的核心标准。相较于“三全本”简单注译原文,《释名校注》不仅对“所释词”一一注解,还对《释名》之“释义”作详细注解,并且尽可能列出引证源头,扫清了《释名》阅读中绝大部分障碍,成为沟通古今含义的范本。
当前,网络搜索软件日新月异,查找一般语词的含义并非难事。然而,对于专业词汇,这些手段有时候束手无策。为《释名》这样一部训诂学专著作注,普通常见语词自然追求简洁精确、有所依据,这一点作者做得非常好。对一时无法确定准确含义的语词,作者不自以为知,而是付之阙如。例如“封刀”,注释为“不详”。这个词《汉语大字典》释义之一为“一种刀具”,来源为《释名》。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刀具,又具备何种功能?史料不足以为证,故作者直曰“不详”,以俟将来考明。这样的注文,坦陈自然,值得信任。
吹毛求疵,此书也有一些在修订时可参考之处。一是援引书中篇名时可更规范,如《淮南子》。《淮南子》是汉淮南王刘安及其门客所著,东汉高诱为其二十一篇作注,除《要略》外,从《原道》至《泰族》,每篇篇名后加了一个“训”字。所以,“某某训”是高诱作注的结果,而非原典篇名。《释名校注》引《淮南子》时,当将“训”字删去。当然,这不是《释名校注》独有的问题,很多工具书、论著、论文也常犯。二是可增加被释词索引。《释名汇校》书后附有被释词“音序索引”和“笔画索引”,“三全本”书后附有“词语笔画索引”,翻检非常方便,《释名校注》也可延续这个优良传统。三是个别文字在繁简转换时,或因疏忽有些讹误,可进一步改正。如第13页“释言语”,第18页“销镕”,第38页“暗红色”之“红”字等。
综上,《释名校注》为《释名》一书提供了权威可信的读本,也为联通古今名物、探究我国命名传统提供了重要参照。其面世,定会对学界助益良多。
(作者:南江涛,为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)
来源:光明日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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